1998年 八卦凡人

一个来自台湾的朋友在1998年左右为我带来一本培根的谈话录，印刷精良，加上以前的介绍，我开始简单地了解这个人：

①.他是英国人，是个同志。

②.他有几任男友，最有名的叫乔治·戴尔。这个名字同时也是他最著名的几幅绘画的名字。

③.所有关于他的书籍里都会出现他的工作室的照片，狼藉一片，狂野如战场。和他整洁有序的画面形成巨大的反差，我总觉得这混乱有刻意的成份。

④.他有一些故事，比如说在70年代时他就已经成为在世的价格最为昂贵的画家之一。有了钱后他曾经在某一天的酒后当街从画廊里取下自己的画，撕得粉碎。以我现在的看法，这种极端说明他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或者是作秀，再或是醉了，酒后疯，但酒后疯大多还是没醉。这种类似的扯淡原因，我还可以列出许多，我以为只要一个人出名了，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他仿佛就有权力撒野进而撒娇，伟大如培根也不例外。实际上艺术家作秀由来已久，更像是人类基本活动中自我娱乐的一部分。

弗朗西斯·培根 绘画 亚麻布油画 石膏 197X132cm 1946

1999 炫技

拨开这些八卦逸事，我开始更关注他的作品本身，或者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觉得作品和人有时候并不一定重合。一个画出赏心悦目般画面的作者未必就文质彬彬，一个充满暴力倾向外表的人倒可能纤细文弱，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扩大了艺术的范围。这之前我曾无数次的被教导“画如其人”，但在九十年代末的几年里，我确实不再关注那些生平趣事。我从培根的画里开始读到喜欢的章节，技巧首先受到推崇。

那时候，即使是通过劣势的印刷品，我也可以感觉到培根的油画和我经常在学院里看到的油画的区别。培根的画面里有大面积经常出现的色彩背景描述，他处理起来举重若轻，但画面最有力处却又凝练扭曲，夺人心魄。用一个朋友的话说：“国内的许多油画经常是油腻气闷”，培根的处理似乎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反面证明，即是最深沉处依然透气抒展。

另一方面，培根的成熟作品里有一种对材料几乎天然的敏感，那种精细的控制有时候类似古典绘画，当然那也是所有伟大艺术共有的气质。2001年我在瑞士贝尔勒看到一个培根大型回顾展，证实了我的猜测。在看到这些大量的原作之前，我对他画面的观看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猜测摸索过程，当然，今天看那不失为一段好经历，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蹚出的路走起来总是踏实。或者每一个向前辈大师学习的过程都是殊途同归。

培根经常用画布的反面作画，和油彩稀释后经常出现一种轻微的干燥反光效果。我在尝试了数次失败后收获了自己的作品，他们有一种歪打正着的朴素。我当时的失败可以归结为几个原因，我用的是国产画布、国产颜料，我正在模仿，蹒跚学步!但我的跌倒留下了经验。培根的画面里还经常出现一些依靠画笔不能做到的效果，后来知道那是由一些破布、海绵、甚至是梳子搞出来的。还有一些经常毫没来由出现的飞溅的颜色块，这些都使我相信画面并不都是由那些看上去合理的内容构成。就像面包一定要搁在盘子里，但那也不是一种简单的超现实绘画对不合理内容的粗糙复制。培根的画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恰是把这些不合理内容组合起来，或者是经由情绪、理性、或是一种没有头绪的天才…总之，他不是在某种理论的指导下画出这些画，而他的种种并不寻常的举动恰恰证实了他的理智。那些不低的作品数量同时也说明了他的敬业。

除了内容，我还记住了培根的一句话，“人的皮肤和骨骼下面隐藏着另一个结构”，这应该是他向另一个画家弗洛伊德说起的。今天，随着我自己工作的深入，生活的展开，我已经渐渐忘掉了这句话曾经在我学习艺术的某个瞬间点亮，但我确实相信那是关于一个艺术家特有的角度和视野的起点，在这个起点上，有的人在水平线上展开，有的人则会在纵深里挖掘，个人的本能习惯决定了他的“内在结构”的长相。培根的犀利扭曲并不能左右弗洛伊德的结实沉重，两种内在结构都显示了力量。我也是在似懂非懂的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大笑着弃他而去。那已经是2003年前后，虽然我很感激他。

有人说培根的绘画继承了欧洲肖像画的传统，我倒觉得他保留了欧洲传统绘画的那种完整性。他几乎是唯一一个我知道的全部作品都配备金属外框和玻璃的画家。他的那些压抑浓烈的空间都被锁定在这冰冷的玻璃和框子下面，相得益彰，我相信他的非凡的技术和这种作品的强烈的物质感俘获了很多人的心。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欧洲，正是绘画被其他媒介挑战挤压的时期，培根的这种选择几乎是走了几步回头路，我认为这种选择使他更接近了伟大的传统，退几步有时候是为了更好的前进!

几年前我看过一部关于他的电影，很失望。那个导演像个小学生般用很长的篇幅模仿培根绘画里晕眩破碎的效果，他手里强大的工具变成了累赘，这也说明媒介本身没有强弱，强大的是怎样去组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