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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镜头观看
作者:周爱民    来源:品博艺术网    日期:2011-09-19

范明正 《咔嚓系列之六》  布面油画  150×220cm 2011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量生产图像,消费图像,并使人们对图像产生依赖的时代。我们手握视觉机器,“咔嚓”、“咔嚓”地捕获图像,也“咔嚓”、“咔嚓”地斩断经验与现实之间的联系。我们因图像而愈来愈放纵狂欢,因图像而愈来愈麻木迟钝,因图像而愈来愈身心疲惫。这就是现代生活的伟大创举——摄影技术。苏珊·桑塔格形容,拿起一部照相机,如同端起一支来福枪,上卷(上膛)、取景(瞄准)、按下快门(扣动板机),捕获猎物。如今,万物的存在终结于照片。

2006年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今日中国美术”大展上,范明正展出了以“咔嚓”“咔嚓”为题的三联画作品。这三幅作品描绘了相同的内容,手持照相机拍照的人。照相机挡住了年轻人的面容,没有相貌,没有表情,只有照相机和操纵照相机的双手,以及那饱满发亮的头颅从黑暗中伸出来。

照相机那黑黑的镜头孔,被苏珊·桑塔格称之为“柏拉图的洞穴”,它是智慧的场所,也是恶魔的藏身之地,一些正义与邪恶,崇高与猥亵,公平与诡谲的谋划都从这个黑暗的洞穴中挣脱而出。在苏珊·桑塔格写作的有关摄影与现代生活的文章中,她以犀利的观察和充满智慧的言说,引人深省:

“------手持一部照相机就可以把人转变成某种积极的人,转变成一个观淫的看客:只有他把握了全局。这些人看见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
“破灭的希望、青年狂欢、殖民地战争、还有冬日的运动均毫无二致——都被照相机等量齐观了。摄影为世界设立了一种长期的看客关系,它拉平了所有事件的意义。”
“拍一张照片即是对事件的情形感兴趣,对尚未变化的当下状况感兴趣,是一种共谋,无论如何也要使得作品有意思,值得一拍——只要它有意思,哪怕是别人的痛苦或者是不幸也在所不惜。”
“在《放大》(1966)中,安东尼奥尼(Antonioni)让那位时装摄影师用照相机卡嗒卡嗒地在维露什卡(Verushka)的胴体上大动作地流连不已。真够下流的了!”

如同苏珊·桑塔格所描述的,照相机就像一个魔法机器,曾经让一代又一代画家穷尽智慧的再现真实的梦想,通过照相机这个小匣子,已经变得如此地轻而易举。摄影诞生之初,摄影师吸收了绘画的图像样式与经验,后来,画家们又不断地从摄影中获得创造的灵感。随着摄影技术的发展,摄影镜头远远超越了眼睛的生理功能,高科技摄影展现出来的纤毫毕现的图像,已经不是真实的问题,而是真实得可怕!摄影镜头延伸了人的眼睛,使人观察到了肉眼难以察觉到的微观和宏观世界。现在,摄影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摄影技术改变了人们观看世界的方式,也改变了艺术创作的观念。摄影在现代生活中展现出来的变幻魔力,促使范明正选择了照相机作为自己的创作主题形象。

范明正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他在艺术观念和创作方法上受到了他的导师石冲的影响。在读研究生期间,他的一些作品已经反映出以精微的写实技巧表现一定观念性内容的创作特点。《二零零三五月·北京》是以“非典”为题材的一幅作品,这幅作品以摄影式的构图,将人们在“非典”期间的恐惧、张惶与期待的心理感受浓缩成肖像的形象展现出来。他更早创作的《临界》,再现了一架骷髅的形象,从直观的形象看,这一作品与生命主题有关。然而,与形象内容相比,这件作品的创作方式更耐人寻味,因为这架骷髅的形象是通过几重影像技术复制而得到的。范明正先用照相机拍摄一架骷髅的形象,后将照片放置在镜子前对着镜像再次拍照,然后将所得到的彩色照片复印成黑白图片,再将黑白图片扫描输入电脑,对图像作一定的修饰处理后打印出来。最后,他以精致的绘画写实技术复制电脑打印出来的图像。这件作品的创作经过了镜像、照相、复印、电脑扫描、写实绘画等过程,范明正仿佛要将所有的图像技术复合在一起,在重重叠叠的视觉转换过程中寻找自己的艺术创作问题。

这种探索性的创作是有价值的,由《临界》到《“咔嚓”“咔嚓”》系列作品,范明正的写实技术脱离了风格和形式的问题,而将写实技术降为一种复制技术,同时他又以这种复制技术去质疑当今的视觉文化问题。这也就是他运用写实技术的特别之处。可以说,我们今天生活的时代是影像专制,或者说影像暴力的时代,影像左右着我们的思维,也深刻影响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如同《“咔嚓”“咔嚓”》系列作品表现出来的,一个人煞有其事的端起照相机观看世界,其实他所观看到的是由气泡、水幕构成的虚无和空洞的世界。从《“咔嚓”“咔嚓”》系列作品开始,范明正的作品在逼真写实再现技术之下,流露出他对当今视觉文化的认识及理解。从《“咔嚓”“咔嚓”》到《白口罩》、《童话》等系列作品,尽管他在画面中表现的形象内容有所变化,但是这些系列作品潜藏着相似的视觉表现逻辑及问题意识,这就是:以极度的写实呈现逼真与虚无的悖论关系。《童话》将真实的人物面具化、玩偶化,《白口罩》则将真实的自我生命意识始终置于危机和不确证的状态之中,这些的生存经验既是作者个体的,也具有普遍性,由此也使得范明正的作品有了特别的耐人寻思之处。

我们对现实的认识是一种直观式的面对,还是通过镜头,通过影像经验加以转换之后的现实呢?这就是经常被提到的“二手现实”的问题。现在我们通过图像所接触到的“二手现实”,已经远远超出我们身临其境的现实。在《“咔嚓”“咔嚓”》作品中,那些气泡、水幕与肖像混在一起,这种景象的出现缺乏现实的逻辑,但是它们又是通过照相机真实拍下来的图像。它们已经以“真实”的面目出现而成为了一种现实存在。仅以荒诞去解释这样的图像是不够的,既使它们被言之为“荒诞”,这也是现代技术纵容的一种“荒诞”——真实的荒诞。这就如同那些耗费巨资,场面壮观、极尽奢华的电影大片,为满足人们对逼真视觉的欲望,制作者们以“真实”为名,堂而皇之地制造了种种的“荒诞”。写真技术的发达,使人们看得更真实了,但是这种真实并不是使人们对现实有了更清楚和更清醒的认识,相反却为人们理解现实制造了更多的迷雾。当现实为层层的“真实”所覆盖,现实必然难辨。在后工业的电子时代,虚拟世界的真实甚至取代了现实。

在《“咔嚓”“咔嚓”》中,人的眼睛隐藏在镜头之后,似乎是人的眼睛控制着镜头。事实上,镜头是一个通道,万物被纳入其中,并以标准化和类型化的工业方式生产出来。我们的眼睛必须符合,或者说已经习惯了以这种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去看世界,否则就难以言之为真实。眼睛观察事物时的差别都被抹平了,事物以均质的形象被生产出来。只要你按动快门,在短时间内,你就可以获得成百上千的图像,它们都从同一个孔穴中跳跃而出,它们不可避免地带有相同的面目。因此,与其说人的眼睛隐藏在镜头之后,而不如说是镜头遮蔽了眼睛,甚至是镜头取消了眼睛。这就如同苏菲·玛索在一部电影中扮演的摄影师,她整天拿着便携式照相机出入各种场所,她不停地按下快门,而极少用眼睛去观察取景。这就是,在一切都已经设定好的技术程序中,按动快门的手的作用,要大于眼睛的作用。

在凡高作的自画像中,他因与高更争执而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他的身体、心灵一定都是刺骨的痛,但是他那一双眼睛却始终是倔强而矍铄的,逼视所有观看他的人。英国当代著名画家弗洛伊德也曾对着镜子画过一幅自画像,他赤身裸体,身体干瘪衰老,一手拿着厚重的调色板,一手持着调色刀。他就这样赤条条的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自己的画布,生命即将耗尽,眼睛已经浑浊,但是他没有放弃凝视,依然挺立着,手握自己的武器。

而今,赤身裸体,手持最新型数码照相机的人,拍照,留影。这是这个时代最为丰满的肖像——只有镜头没有眼睛的巨大肖像。镜头之后的那双眼睛是温情的、好奇的、例行公事的、猥亵的、贪婪的------不得而知。

2007年6月2 日初稿
2011年8月26日修改

关键字:范明正,绘画,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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