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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触的价值:罗杰·弗莱论线条在现代艺术中的地位
作者:沈语冰    来源:《艺术焦点》    日期:2010-06-06

当然弗莱在这里对于中国书法的评论还是比较粗糙的,似乎只有两种分类。其实中国传统书论对于书法的品评,至为精微,其细腻之处,足以让西方的评论家们汗颜。

为了说明线条的品质问题,弗莱比较了两位画家的作品,一个是英国的西克特。弗莱认为西克特的素描反映了日本书法的特征,即有自我意识,强调炫耀和表演(而中国书法艺术似乎一直强调无意识,强调“无意于佳乃佳”)。弗莱说:“通过比较的方法,我们可以回到沃尔特·西克特(Walter Sickert)精致的素描中来,以便更清晰地弄清楚现代素描观的独特性,因为西克特的灵感并不是原创的,它可以追溯到惠斯勒(Whistler)。如今,通过惠斯勒,一种更富弹性、更为细腻的节奏已经从日本,遗憾不是从中国,被引入欧洲的素描艺术。”[9]为什么从日本而不是从中国引入书法,对欧洲艺术来说是一种令人感叹的遗憾(“alas”)?其实弗莱在我们刚才引用的这段文字中已经点明,即线条,极其宽泛地讲,可以有两种:“是雅致而敏感的,还是粗野而自以为是的”。在他看来,日本的书法武断而充满自我意识,不像中国的书法那样细腻,也不像中国书法那样没有刻意炫耀的自我意识。

在下文中,弗莱通过谈论布热津斯卡的作品,继续了这一论点:“这里复制的后期戈迪尔-布热津斯卡(Gaudier-Brzeska)的素描表明,要是他能活到今天,他或许会成为一个结构性制图家。这幅素描当然拥有一种紧张而又实用的线条,表明了想要达到那种标志着最伟大的艺术的极其简练的陈述欲望。与此同时,人们也得说,它是这位极具天赋的雕塑家所留下的大量素描中的例外,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素描不仅是书法式的,而且还倾向于一种激情洋溢的、表演展示般的效果,令人想到日本人那种武断而又充满自我意识的书法。”[10]弗莱的感受力特别敏锐、细腻,他能感受到不同画家素描的不同质感。当然,接受过中国书法训练的人,对于线条和笔触的敏锐感受力,绝不会逊色于西方最伟大的评论家。

至于雅致而敏感的线条,弗莱举了两位更年轻的英国艺术家为例:“如果我们把目光转向更年轻艺术家,例如妮娜·汉姆内(Nina Hamnet)与爱德华·沃尔夫(Edward Wolfe)的素描的复制品,我们还能更清楚地看到同一种趋势。书法是新的类型,比旧有的更微妙、更细腻,也更自然,但正是其书法最快震惊了我们。确实,人们会惊讶地发现这么年轻的艺术家的素描,能以如此欢快的自由从自我意识中摆脱出来,完全避免了华丽的表演与炫耀。”[11]至此,我们已经完全明白了,弗莱认为,最宽泛地说,他所比较的西方几位画家素描中的线条,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武断、炫耀、充满自我意识;另一类则是尽量避免过于强烈的自我意识,避免华丽的炫耀。但是,弗莱将第一类书法与日本书法进行类比,将第二类书法与中国书法进行类比,表明了他对东方艺术的了解,毕竟还是浅层次的。因为日本有雅意之极的书法,例如平安朝诸大师的作品。而中国当然也并不缺乏华丽、炫耀的书法,张旭、怀素的狂草显然就充满了强烈的自我意识与表演意识。(所以米芾才会如此反感这些作品,认为其脱离了晋人的雅致,以及“不期然而然”的自然之美。)

除了《线条之为现代艺术中的表现手段》外,弗莱还有一个专门谈论线条之于艺术表达的重要性的讲座。那就是他晚年在剑桥大学的《最后讲座》(Last Lectures)。他在获得剑桥大学史莱德讲座教授后,在那里开展了一系列讲座,后由著名艺术史家肯尼斯·克拉克爵士整理成书。在《最后讲座》中,弗莱总结了他一生的美学思想,其中有一段论述艺术家的感性的谈话,我认为最具有代表性:

首先,我们所说的感性是什么意思?它对我们有何意义?我们可以做一个最简单的试验,就是在一道借助直尺画出的直线,与一条徒手线之间进行一下比较。直尺线纯粹是机械的,而且正如我们所说是无感性的。而任何徒手线必定会展现书写者的神经机制所独有的某种个性。这是由人手所划出并为大脑所指引的姿势的曲线,而这一曲线至少从理论上说可以向我们揭示:第一,艺术家神经控制能力的某种信息;第二,他的习惯性神经状况的某种东西;最后,在作出那个姿势的瞬间他的心智的某种状态。而直尺线除了两点之间最近距离这一机械的概念外,什么也不能表达……但是,如果我们像观看艺术品那样来观看一条徒手线,那么它就会告诉我们某种我们称之为艺术家的感性的东西。[12]

这里,罗杰·弗莱已经从美学与哲学的高度来论述线条在艺术表达中的地位,并从这样的高度来反观欧洲艺术,将线条(以及色彩)上升为现代艺术的独立的表达元素,而不是像在古典绘画里那样,仅仅将线条与色彩当作辅助手段,完全臣服于对象的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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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根据我在浙江大学美学与批评理论研究所开设的“西方艺术理论与批评”课程的讲课录音改写而成。孙小路小姐帮助整理了录音文本的初稿,特此致谢。

[2] 罗杰·弗莱:《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沈语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89页。

[3] C. Greenberg, “Modernist Painting,” In The New Art, ed. Gregory Battcock, New York, 1966, p.102.

[4] 格林伯格:《塞尚》,载格林伯格《艺术与文化》,沈语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62页。

[5] 参拙作《后视觉文化研究:列奥·施坦伯格与欧美艺术史的传统》,浙江艺术研究院《文化艺术研究》杂志,即出。

[6] 弗莱:《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第90页。

[7] Roger Fry, "Line as a means of expression in modern art", in A Roger Fry Reader, ed. Christopher Reed,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6, p.327.(罗杰·弗莱:《线条之为现代艺术中的表现手段》,收入《弗莱艺术批评文选》,沈语冰译,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年,即出。)

[8] Ibid., pp.327-328.

[9] Ibid., p.333.

[10] Ibid., p.337.

[11] Ibid. p.336.

[12] Roger Fry, Last Lectures,Slade Professor of Fine Arts in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1933-1934,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Kenneth Clark, Bently House,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9, pp.22-23.

(原作发表于《艺术焦点》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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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罗杰·弗莱,伦勃朗,塞尚,线条,现代艺术,绘画,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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