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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亢奋和“油画——版画咒”
作者:    来源:    日期:2008-11-12

栗:学院有很多东西可以转换,但一定不要“学院派”。<BR>

王:对,学养和功夫还是很重要的,但是僵死的条条框框体系,没有什么意义。这个体系对中国艺术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我也是从这个体系出来的。如果毕业后留在北京,到圆明园或者宋庄,那可能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我的同学,像方力钧、祁志龙、王强这些天天一起吃饭的哥们,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跟我不太一样。我中间有十年的断档,不是在艺术上,而是在精神上有一个脱离,这个脱离使我在另一个体系里获得收益。后来我有一个“参加全国美展金奖”的作品,上一届全国美展是建国五十年来全国最重视的一次,从宣传部开始关注这件事。这么庞大的体系,全国包括那些行政人员,所动用的人力,物力,钱,跟奥运会有相同的性质,我想要参加,但是目的不是为了参展,而是要提一个观念,就是如果这件作品能获得金奖就成功,不能得金奖就失败。因此我做了很多准备,结果评比时围绕我的作品产生很多争议和讨论,最后我还是得了一个铜奖。当然得不得奖不谈,得了铜奖我就认为这个作品是失败的,但是在体系里这个作品又是成立的,有一个双重性在里面,我觉得这点比较有意思,我拿这件作品试了一下,失败了。

栗:得奖就成功了?

王:但是我定的是得金奖。后来我发现自己有点太幼稚了,有点太像美院学生做的事了。这段历史给我很重要的启发,我作为今天的艺术家,怎么参与当代文化的建设?后来就有了那些椭圆的照片。我想告诉人们,我们原来的身份是什么,怎么才是当代意义上的中国人身份,我想用这种方式交待出来。作品里出现了常见的山、水、树、亭子、花草、云,这些也是1990年代以来艺术作品中大量使用的符号,但是我不想选择太概念化的中国符号,龙凤、假山石等等,用完就没什么可用了,但实际上我们中国资源很丰富,从古代挖也很丰富,从现实挖也很丰富,从书本挖也很丰富。我完全从自然里找,拍得有南方的感觉,并不是直接从园林里选,而是到山里拍真正的山水,后来发现山水已经完全被中国文化概念化了,怎么拍都感觉是园林。我发现原来中国山水就是大园林,我对山水的理解,山水不是山和水,而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线索,看你怎么把这个线索延续。就像我们讲“江河” “山河”都不是江和河,已经变成国家的概念了。我的作品就是从这个角度去体现的,里面出现了一个像猴子一样抱在人头上的造型,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其实这里有南方人的一种矫情,我想表现当代人在今天一种受伤的状态,通过一个两条腿的猴子抱在我脑袋前面,很像一个受伤的人,表情和动态都很像,很矫情,这个人和山水放在一起的时候,发现山水也变得很矫情,这是有点背离于传统山水体系的。传统山水画里山很崇高,自然伟大;人很渺小,这都是古人一种感慨,但是我现在流露出的情绪,已经不是山大人小的感慨了,而是无处躲藏的感受,山水很美,但是没有你的藏身之地,因为你太受伤了,可能我故意强调了今天这种受伤的情绪。这个作品一直在做,我是江苏人,这个话不说我没法往下做。如果你是一个农民,千万不要说自己不是农民,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刷新,永远有这个劣根性。就像我们南方人到北京来,都怕别人看不起,南方人各方面太弱了,干脆我里外里把这种东西像蚕吐丝一样吐出来,就像你告诉别人自己就是个农民,我家怎么样,有锄头、镰刀、被子、一双鞋。把这个说出来以后发现自己不丢人啊,很轻松,然后从此以后就无所谓了,就可以打天下了,毛泽东就是这样的。把身上东西滤掉以后就可以很轻松地面对了。所以我那些作品就是过滤我那种南方情绪,很典型,一看这个人就太南方了,我的原身分交待完了,特别轻松。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些东西,那天有个朋友过来看画,说你终于立起来了,一方面看画很大,说立起来了,一方面的意思是说你作为一个南方艺术家立起来了,我挺高兴的,当然我才开始,我想找到我的特征——观念和手艺的结合,我们前面一部分工作可能太强调观念了,把源泉的东西都丢掉了。

栗:实际上你看中国成功艺术家的作品,尤其绘画作品,手艺都挺好。

王:对啊,所以慢慢我又回到我最初的手工活儿上。我一直对木头比较感兴趣,木头、石头和铜,这三样东西我都比较感兴趣,当然最感兴趣的是木头。因为我觉得木头代表着中国文化的那种气质,铁太硬了,石头过于沉重,而好的木头兼容这里所有特性,像石头一样坚硬,像金属一样锐利,同时有韧劲,所以我觉得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状态。死了也要睡在木头棺材里,我认为木头是跟人最近的材料。

栗:外国人死了也躺在木头棺材里呀。木头很温柔,中国传统建筑是砖木结构,全部木头的建筑也很多,应县木塔什么的。石头在传统文人心里也很重,米芾拜石,但石头强调漏、透、瘦、皱,被阴柔化了,金属也是,我感觉中国传统的文人文化是一个大体上很阴柔的文化。

王:对,木头也有人情味,特点跟人很像,是在生长,死了以后也在生长,死了可以长出蘑菇什么的,这跟人也很像,人死了就变成另外的东西,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人死不了的时候其实特别难受,什么叫死不了呢,就是虽然死了但躯体还在被运动,被细菌运动最后变成别的物质了。我们再说手艺的问题。

栗:你这些画是双重手艺。

王:有这个意思。我觉得当代艺术家,在观念上应是极其有意思的,在手艺上也是极其能干的。

栗:我觉得作品应该有技术上的难度和不被别人替代的技巧。你看刘炜的画,还有毛焰,春芽的画,一看局部就知道是这个人画的。

王:对,我也强调手工的烙印。为了营造这个,我打了两份工,版画工,完了还有油画工。刚开始觉得很繁琐,现在不觉得了,因为这件事在我一个人身上发生,繁琐是很正常的。版画是我最初学习时特别热衷的东西,现在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其实是一个自然过程。那天,方力钧听说后说:你不等于是用版画起了个稿子么?然后画了张油画。他说的也对,他对版画很了解。版画和油画没有高低之分,只是两个不同画种,它他们之间有一种可以互相挪用的边缘特征,这是我这么多年想做的一个工作。我觉得今天版画遇到一个什么问题呢,不是说不好,它的材料性质,制作程序,所表达内容,和它具有的那种状态,在今天略显得有点弱。

栗:版画开始是为书籍插图产生的,它成为独立画种后也受到媒材“小”的限制。现代社会是一个大众能享受艺术的社会,展示空间越来越大,这样版画放在一个大场子里,容易被淹没。所以,方力钧做巨大的版画,版画做大了之后,由于它的硬边和色度对比强烈,反而比很多油画更抢眼。

王:我也想把版画弱点和强点和油画去对接一下。其中有两方面的技术问题,版画是硬边艺术,而油画是流动性的,流动和硬边有个矛盾在里面,所以我现在画的画真的很边缘,从视觉效果看个人符号也出来了,但是很奇怪,总让人感觉在版画和油画间游离,实际我在做的时候已经考虑了这个问题,我一定要让人感觉这既不是版画也不是油画,非驴非马吧。每当自己要开始用油画技法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打住,千万别用油画技法,我现在只是使用油画颜料。因为油画技法就像国画技法一样,太多了,我觉得技法太多以后就使国画堕落了,油画技法太多也使油画堕落了。一些画油画的人过来,我让他们给提提意见,他们说要么全行,要么全不行,就没法提意见了。这是非常中肯的,如果从油画技法上来看,可以把我的画全部推倒,但是他又觉得你用油画画了一种看上去像油画又不是油画的东西,他觉得这是油画要借鉴的。我又不是用油画颜料把版画描个边,我还是在画,当然还有书写的状态在里面。走近看,会看到笔触里混着刀痕,这种复杂关系对眼睛是一种迷惑,这是我想做的东西。刚才你说手艺,要想打动别人,要让这手艺没法复制,再有一个是个人符号很鲜明,让别人看了感到你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当代艺术的核心就是专利,当代艺术是一次性消费,你做了以后,别人的模仿就不容易成立。

关键字:栗宪庭,铜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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