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现实主义与当代艺术

黄：据了解，第四回春季沙龙展规模很大，将有一千多幅作品参加展出。在这个展览中，有一个命题，即“重温现实主义”。我对这个命题非常感兴趣。我们知道，五四以来，中国美术是举着“新写实主义”、“现实主义”和“革命现实主义”的旗帜一路走下来的，的确，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产生过一批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品，“现实主义”在相当长一个时期，是惟一被真正推崇的艺术创作观和创作方法，您本人也是改革开放之初兴起的“批判现实主义”，即“伤痕美术”最重要的代表画家之一，您的《1969年x月x日 雪》、《1978年 夏夜》、《华工船》等作品，正是以对历史的反思、对现实的关注、对人道的关怀，而成为观众耳熟能详的作品，也可称为当代美术史创作史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在整个中国社会转型的今天，在艺术多元化格局早已形成的今天，人们不怎么提现实主义了，事实上，现实主义的传统和情结，在艺术商品化大潮和个人化的前卫化势头的挤压下已经被弱化了。您及您的团队提出“重温现实主义”的命题有何必要？“重温”的内涵是什么？您所理解的“现实主义”是什么？

程：实际上，现实主义是一个认识世界、认识人的途径。艺术具有多种功能，包括娱乐功能、认识自我的功能等。基于这种功能的考量，我的出发点有两个，一大一小。大的出发点是，综合国际国内的情况，有距离地观察。近年来，中国经济发展很快，这就意味着中国的资本迟早要发言。事实上，艺术的发展表面是艺术，实则是资本。中国资本强大了，判断中国当代艺术的标准也就不再是外国人说了算。相当一段时间，我们总是在接轨，实际上就是站在西方平台上发言。中国很多艺术家都是按照西方人的口味来建立自己的艺术。我想，很快中国就会到象西方一样有走不动的那一天，但走到哪一步，再看怎么走。但是，作为这个阶段，无可厚非。我骨子里面并不认同通过绘画获取身份、利益等，对我来说，这些不重要。所以，对这些我也不想说太多。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静不下心来，因为这不仅是西方的未知，也是我们的未知。这走么走，到底走向哪里，这些都是未知的。但肯定的是，这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

小的出发点是，选择这个主题其实也是源自我的生活感触、经验。这么多年，每年我经常是几个月呆在国外，但每次回来，都能感受到国内的变化。特别是农民的变化，不管是家园，还是职业，甚至几代人的情感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我提醒学生说你们应该关注自己所处时代有什么变化，别视而不见。至于这个主题，当时也是源自一个小范围的观察，开始也并没有上升到重温现实主义，后来才感觉到这一点。至此，这个课题应该算做了一半，还有一半。这另半涉及到研究生教育。

我一直努力探索以做课题的方式进行研究生教育。也就是如何通过一种学习、研究的工作方法贯穿自己艺术的整个过程。开始能够冷静地看待，也就不至于把形式导入进去，为什么是这个细节。我始终强调阅读世界、时代及生活，要慢慢进入，最终在形式上进行探索。当这一步完成后，想表达什么，自然有一套工作方法。所以，我想通过这个训练过程，如何提炼，如何形成自己的语言，至少可以掌握一套办法。

黄：古人说，旁观者清。如何通过近观和远视这双重视角，审视和反省中国当代艺术，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作为一个国际性艺术家，很多时候在欧洲，期间因为教学要回来几次，很多事情反而比我们看得更清楚。有人就说，理解西方是为了更深地理解中国自身，反之，理解中国也是为了更深地理解西方。我想，您这样一种工作生活状态，既深刻地理解了中国，也不乏对西方的深度认识。

中国当代艺术很活跃，也从不排斥西方资本的参与。尽管，西方人的视野思维和中国有差异，但是一直以来当我们依靠他们的资本的时候，也无法改变我们的话语模式同样借助于西方这一定见。但是今天不同，中国的经济、社会都在发生着变革，我们称之为转型。我经常概括为：社会矛盾日益突出，问题更为纷繁复杂，期盼与困惑、憧憬与焦虑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特别是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文化碰撞，地球村情境下的对话与交融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多。在这其中，您注意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农民问题。这无疑和整个社会变迁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这其中最大的变化也恰恰体现在农村的变化。对于学生而言，农民也的确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尤其是您强调的细节、阅读细节，创作中更多遵从自我内心的感受，寓意的视觉化呈现。我问的是，学生对您的这种主张和强调有什么反应？

程：首先是不适应。学生很不适应这种训练方式，恨不得把能看到的全看到，尽快进入一种流行的扭曲感，收集上千张图片，却看不到其中变化的细枝末节。事实上，不管怎么变化，比如家园不固定，职业不稳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他们的表情都是向上的。在建筑工地上也好，在人力市场上也罢，他们都是向上的，他们相信命运比昨天好。这个变化，您一定能看到。而不像以前，农民的脸上尽是茫然。我有次在菜市场买菜，请一个女老板帮我配菜，她孩子在一边背外语，突然她说背错了。我很好奇，问她：“您会外语？”她说：“我听他三遍背的不一样，我就知道错了。”我想，这里对错与否不重要，至少从这件事证明，社会中的底层人群在向上奋进。

黄：是啊，当代农民即便焦虑，也是满怀理想的，不再是盲目的、苦闷的，这和以前的农民题材不同。今天农民的繁杂情状，实际上也是一种活力的象征。对农民而言，一切都是可能的。如果说以前需要别人引渡，那么，今天不需要了。因此，这多多少少也是一种快乐的焦虑。既然您提出了这么一个命题，通过这一过程，我想问的是您最大的期望是什么？希望学生从中获得什么？

程：我希望能在学生的职业生涯中播下一粒种子，一个观念。告诉他们，我的世界不是只有画册、资本，还有草根，还有身边的生活，这些也能成为艺术。艺术创作中，表达自我固然重要，但表达时代也未尝不可。所以，我是希望由此为他们将来表达自己所处的时代播下一颗种子。事实上，经常在转他们画室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他们有很多感觉和探索令我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