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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文学批评的现状与出路
作者:    来源:中国艺术批评    日期:2009-10-22

相信文学依然是认识世界、洞察人性的重要入口,相信在一个物质时代,精神生活依然是人之为人的核心证据,这是文学批评的价值背景,也是文学批评的伦理基础。文学批评最终要引导人认识文学、认识自我——这个看起来已经老套的观念,却是当下极为匮乏的批评品质。文学批评要拒绝成为权力的附庸,这个权力,无论来自意识形态、商业意识,还是知识权力,都要高度警惕。意识形态的指令会使批评失去独立性,商业主义的诱惑会使批评丧失原则,而知识和术语对批评的劫持,则会断送批评这一文体的魅力。文学批评曾经是传播新思潮、推动文学进入民众日常生活的重要武器,尤其是新时期初,它对一种黑暗现实的抗议声,并不亚于任何一种文学体裁,但随着近些年来社会的保守化和精神的犬儒化,文学批评也不断缩减为一种自言自语,它甚至将自己的批判精神拱手交给了权力和商业,它不再独立地发声,也就谈不上参与塑造公众的精神世界。文学批评的边缘化比文学本身更甚,原因正在于此。而在我看来,文学批评只有进入一个能和人类精神生活共享的价值世界,它的独特性才能被人认知,它才能重新向文学和喜欢文学的人群发声。

批评之所以成功一种独立的艺术,不在自己具有术语水准一类的零碎,而在具有一个富丽的人性的存在。⑥

这是李健吾的观点。现在重读现代文学的一些评论论著,何以很多人的文字已经陈旧,而李健吾的文章依旧能让人受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李健吾做批评不是根据那些死的学问,而是根据他对人生的感悟和钻探。他的着重点是在人性世界,所以他的文字有精神体温,有个性和激情,不机械地记录,也不枯燥地演绎,他是在通过文学批评深刻地阐明他对文学的热爱和发现。

长期的价值幽闭,导致了当下的文学批评贫血和独语的面貌。这个时候,强调对话和共享,就意味着强调批评作为一种写作,也是人性和生命的表白,也是致力于理解人和世界的内在精神性的工作,它必须分享一个更广大的价值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站立着“富丽的人性的存在”。离开了这个价值世界,文学批评的存在就将变得极其可疑。“文学批评,这种致力于理解人类精神内在性的工作,随着‘精神内在性’的枯竭而面临着空前的荒芜。人们看起来已不需要内在的精神生活,不需要文学,因此,更不需要文学批评。”⑦而真正的批评,就是要通过有效地分享人类内在的精神生活来重申自己的存在。一种有创造力和解释力的批评,是在解读作家的想象力,并阐明文学作为一个生命世界所潜藏的秘密,最终,它是为了说出批评家个人的真理。这种“个人的真理”,是批评的内在品质,也是“批评也是一种写作”的最好证词。

批评当然也有自己的学理和知识谱系,但比这个更重要的是,它还有自己的人性边界,它的对象既是文学,也是文学所指证的人性世界。但是,这些年来,批评的学术化和知识化潮流,在规范一种批评写作的同时,也在扼杀批评的个性和生命力——批评所着力探讨的,多是理论的自我缠绕,或者成了作品的附庸,失去了以自我和人性的阐释为根底。必须重申,文学和批评所面对的,总是一种人生,一种精神。尤其是批评,它在有效阐释作品的同时,也应有效地自我阐释,像本雅明评波德莱尔,海德格尔评荷尔德林、里尔克,别林斯基评俄罗斯文学,就是阐释和自我阐释的典范。这些批评家,同时也是思想家和存在主义者。与此相比,中国的批评家正逐渐失去对价值的热情和对自身的心灵遭遇的敏感,他们不仅对文学没有了阐释的冲动,对自己的人生及其需要似乎也缺乏必要的了解。批评这种独特的话语活动,似乎正在人生和精神世界里退场。

因此,我们强调批评的学术性的同时,不该忘记批评所面对的也是一个生命世界——这个世界的主体,就是人性及其限度。而植根于人性之存在的批评,也追求公正,但批评家必须用他的同情和智慧来润泽这种公正,公正才不会显得干枯而偏激。以人性为尺度,以富于同情和智慧的公正为前提,批评就能获得自由的精神。它不伺候作家的喜好,也不巴结权力,它尊重个性,并以人的自由为批评的自由——从这个意义上说,批评既是自由的,也是有限制的。这个限制,主要表现在对未知真理的谦卑,对正在生长的、新的文学力量的观察和宽容,并承认文学对人的洞见没有穷尽。

由此对照以往的批评喧嚣,我们就会发现,很多貌似公正的批评,其实并不公正,因为它们缺乏对人的精神差异性的尊重,也缺乏对人和历史的整全性的理解,而是一味地放纵自己在道德决断上的偏好。“我不太相信批评是一种判断。一个批评家,与其说是法庭的审判,不如说是一个科学的分析者。科学的,我是说公正的。分析者,我是说要独具只眼,一直剔爬到作者和作品的灵魂的深处。”⑧批评这个词最初出自希腊文,意思就是判断。然而,批评作为一种判断,在当代批评的实践中,往往面临着两个陷阱:一是批评家没有判断,或者说批评家没有自己的批评立场。许多批评家,可以对一部作品进行长篇大论,旁征博引,但他惟独在这部作品是好还是坏、是平庸还是独创这样一些要害问题上语焉不详,他拒绝下判断,批评对他来说,更多的只是自言自语式的滔滔不绝,并不触及作品的本质。这种批评的特点是晦涩、含混、在语言上绕圈子,它与批评家最可贵的艺术直觉、思想穿透力和作出判断的勇气等品质无关。一个批评家,如果不敢在第一时间作出判断,不敢在审美上冒险,也不能在新的艺术还处于萌芽状态时就发现它,并对它进行理论上的恰当定位,那它的价值就值得怀疑。二是在判断这个意思的理解上,一些批评家把它夸大和扭曲了,使得它不再是美学判断和精神判断,而是有点法律意义上的宣判意味,甚至有的时候还把它当作“定罪”的同义词来使用。比起前者的拒绝判断,这属于一种过度判断,走的是另一个极端。这样的例子也并不鲜见。批评界许多专断、粗暴、攻讦、大批判式的语言暴力,均是这方面的典范。“批评变成了一种武器,或者等而下之,一种工具。句句落空,却又恨不把人凌迟处死。谁也不想了解谁,可是谁都抓住对方的隐慝,把揭发私人生活看做批评的根据。大家眼里反映的是利害,于是利害仿佛一片乌云,打下一阵暴雨,弄湿了弄脏了彼此的作品。”⑨美学判断一旦演变成了严厉的道德审判,我想,那还不如不要判断——因为它大大超出了文学批评的范畴。批评的公正,说到底来源于它对人性的忠诚,对文学价值的信仰,对世界的整全性的认知,并且它愿意在灵魂的冒险中说出个人的感受。它是一种写作,是写作,就有私人的感受、分析、比较、判断,它不是法律,也不是标尺,不可能完全客观、公正,也不是“是非自有公论”,它更多的是批评家面对作品时的自我表达。它的公正是在分析和尊重的前提下,以自我的存在来印证文学世界中那个更大的存在。它从一己之经验出发,又不限于一己之经验,而是向着人类的精神生活完全敞开。

一个批评家应当诚实于自己的恭维,也要诚实于自己的揭露。要说公正,诚实就是批评最大的公正。但凡在文字里隐藏着个人的利己打算的,即便他的文字再勇敢和尖锐,最终也只能是他卑琐心灵的写照。李长之说,伟大的批评家的眼光是锐利的,感情是热烈的,“因为锐利,他见到大处,他探到根本;因为热烈,他最不能忘怀的,乃是人类。他可以不顾一切,为的真理,为的工作,为的使命,这是艺术家的人格,同时也是批评家的人格。”⑩诚实和使命感是这一人格的基石。有此准则,再来谈批评家的自由,才不会失去方向感。自由的人,必须是有内在经验的人,而批评家的自由,则来自于他建立起了深厚的关于人生和文学的内在经验——许多的时候,不是道德勇气让一个批评家自由,而是这一内在经验的唯一性,使他无法再向别的价值妥协。他的内在经验若是足够强大,那他就无法再屈从于权力、欲望、利益、舆论和多数人的意见。不屈从,照李长之的说法,就是反奴性,它是批评获得自由和独立精神的根本点。

批评家和作家的对话关系,之所以一直来充满紧张和冲突,也正是因为批评要从作品附庸的地位上解放出来,它渴望以自己的创造性见解,来赢得属于批评该有的尊严。“文学批评从不承认对作家的‘跟帮’角色,它最大的野心,就是通过‘作家作品’这一个案来‘建构’属于批评家们的‘历史’。”11当这种由公正和自由建构起来的批评风格,着眼点落实到了文学价值的肯定、人性的存在上时,就意味着批评从幽闭的价值世界走向了人类宽阔的精神世界——从这一个起点出发,批评有望重塑文学的价值世界,并引导文学像过去一样积极分享人类精神生活的各个侧面。

关键字:批评,文学批评,当代文学批评,网络文学,批评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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