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精神病人与艺术联系在一起,不仅仅完成了研究与收集,更“看到了真人,看到了真相”。画家郭海平说:“他们是我的上帝,我见到了真正的自由、自然与生命的意志。”
“我们过去都习惯说艺术家和精神病人只有一步之遥,都是属于同类,我特别想了解就是精神病人和艺术家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少。”
正是基于这种执著的探究,郭海平完成了在南京祖堂山精神病院3个月的实践和探索。3个月的精神病院生活,郭海平通过精神病人的不同作品,感受到了他们心灵深处的东西,这些病人们不会伪装,往往通过画笔表现的都是脑海中浮现的东西,看到什么画什么,想到什么画什么。画画可以让这些病患表达出内心的感受。
给“非理性”一个平等的机会
2010年11月8日,郭海平创办了中国第一个精神病人艺术研究基地——南京原形艺术中心,曾经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当郭海平在南京市建邺区民政局拿到了对南京原形艺术中心成立的批文时,他给所有关心此事的朋友发短信:“批文拿到了。”其中一个朋友回信说:“再不成,大家都成精神病了。”而此时的郭海平却如此平静,抬头想想自己的经历,说了声:“这就是命运。”
南京原形艺术中心是我国第一家以挖掘、收藏、研究和推广精神病人艺术为主的非营利性专业机构。精神病人艺术的研究,在西方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而在中国才刚刚起步。用郭海平的话说,这个机构的成立“标志着一个被长期忽略和遮蔽的精神原形开始进入中国公众的视野,它们将给我们这个社会带来重要的启示”。建这个艺术中心最大的意义,就是第一次在中国打开本土研究的大门。希望艺术界、医学界都能正视它,不带偏见地看待非理性的姿态。给非理性、疯癫一个平台、一个平等的机会。
而郭海平更大的期待是,借由对精神病人艺术的探究,我们对待精神病人的态度和观念也许会发生一些改变,如宽容、理解和尊重他们,并肯定非理性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2010年11月18日,郭海平的南京原形艺术中心举办了首次展览,其展览名称命名为“异想天开”,常人看到这个名称可能会觉得是脱离现实的、虚无的,或者只是一种幻想。
郭海平对“异想天开”这个展览名称有着自己的解释,他说:“只有异想才能打开天空和自然。”“异想天开”是中国的一个成语,通常情况下,这个成语又总是会与“脱离现实”、“痴心妄想”等联系在一起,以至于一提到“异想天开”,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感,这是因为中国文化教育历来都教导国民要“务实”和“脚踏实地”。但好就好在艺术可以例外,而且还常常鼓励人们去幻想和超越现实,从而达到人们从现实重压中解脱出来的目的。“所以,当我们将&LSquo;异想天开’、‘痴心妄想’、‘胡思乱想’与‘艺术’联系在一起时,我们反而会觉得‘异想天开’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也许正如郑板桥所说的‘难得糊涂’以及梵高所说的‘我越是神智分裂,越是虚弱,越是能进入一种艺术的境界。’”
也有很多质疑的声音。有人说现在这个社会,凡事都讲究回报,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有好处你为什么干这个?
郭海平说:“我的目标就是要让病人的真实现象、他们的作品被大多数人所接受,你把我的做法定义为宣传也好、炒作也好,我认为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怎么说都不重要,都无所谓。关键看结果,是不是?”
也有人问他,如果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精神病人的作品,他怎么办?郭海平答道:“那些作品我一幅没动。”作品的版权属于作者的,他没有权利出售。
打开精神病院之门,也打开精神病人的心门
郭海平对精神疾病和心理问题的关注,起源于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就住在南京祖堂山精神病院里,至今已经服药几十年了。
郭海平的哥哥比他大十几岁,身材健硕、聪明朴实,是家里几个孩子中父母最寄予厚望的一个。但因为在南大工作的郭父在“文革”中被打成了“反革命”,原本打算参军的哥哥政审不合格,改放苏北农村插队。
他回忆道:“那时候我还很小,一天放学回家,突然看见下放当知青的哥哥被人送回家了,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地押着他,哥哥被用绳子五花大绑,勒在我们家的凳子上。”他一向崇拜的高大而聪明的哥哥已经完全疯了,当时哥哥的眼神在幼年郭海平心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成了日后弟弟主动要求入住精神病院的隐秘动因。
南京祖堂山医院坐落在南京著名的南郊风景区内,“南朝四百八十寺”,著名的“弘觉寺”就在祖堂山,同今天的祖堂山精神病院只有一墙之隔。南朝最后两个皇帝死后就埋葬在这里。皇帝陵墓、寺庙与精神病院,三者都同出世和灵魂有关,冥冥之中被安排在一起。1952年,弘觉寺的僧人被悉数遣送回家,寺庙就成了收容精神病人的场所。
郭海平进入祖堂山精神病院是在2006年10月10日,进入之前,他经过了10个月的再三申请院方才得以同意。
他希望对南京祖堂山精神病院的病人进行为期3个月的“艺术疗法”,收集精神病患者的艺术作品,并进而观察他们的精神世界。
郭海平只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各种绘画用具进入南京祖堂山精神病医院,医院把住院部的四楼全部拨给他使用,有几间很大的活动室,每天下午,有医生带着病人过来画画,有些人只是看看就走了,另一些愿意留下来。郭海平只提供用具,鼓励他们随心所欲地画任何自己想画的东西。
在他的住院日记中,这样形容这个临时居所:“每到夜晚就有一种恐怖的感觉,四五百平方米的整个四层楼只有我一个人,稍有动静,即使是走路都会有清晰的回音,为了减缓这种恐怖感,我总是打开整个楼层的灯光。”
入院没几天,患有精神分裂的张玉宝引起了郭海平的注意,郭海平认为张玉宝是他最感到震撼的精神病艺术家。张玉宝从未画过画,发病的时候他会举着菜刀在大街上乱跑,但他却画出了令许多艺术家都大吃一惊的“挣扎”、“怒吼”、“放大镜后牵着怪兽的人”等作品。郭海平对这些画毫无头绪,张玉宝的解释是,这些都是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他作画时的状态也很“大师”,格外自负。
张玉宝的眼神与其他病人很不同,精神病人服药以后眼神多少会有些涣散或呆滞,但张玉宝的眼睛骨碌碌,很狡黠,他常半低着头,可是眼睛瞟着,暗中观察别人。他会说冷笑话,善于在语言里埋伏机关打趣别人,别人笑成一团,他不笑。不发病时,看不出他有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