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安·佛洛依德《熟睡中的保险顾问》，1995

当我来到国立肖像画廊的时候，“卢西安·佛洛依德，肖像”展才刚刚开幕一个小时，里面却已经挤满了摆弄着音频导览器的佛洛依德迷。佛洛依德不是达芬奇，不过这个收入130张画作、时间跨度达70年的大型回顾展，注定将载入史册，其中一个原因是，已故画家本人亲自参与了这个展的制作，直到在去年7月去世。它几乎可以说是一次佛洛依德亲手炮制的佛洛依德展。

在肖像画廊的莎拉·豪盖特(Sarah Howgate)策划下，本次展览按照创作年代前后来安排，中间穿插一些模特的专区——包括来自佛洛依德大家族的亲戚，他的前助理大卫·道森(David Dawson)和表演艺术家李·鲍厄里(Leigh Bowery)。最终形成了一种带着平静的学术气息的叙述，同时也对佛洛依德的技法沿革做了深刻的思考：从上世纪四〇年代那些整洁有序但略带超现实风格的画作——艺术史学家赫伯特·里德(Herbert Read)据此称他为“存在主义的安格尔”——到晚年癫狂的厚涂，皆有涉及。一系列震撼人心的自画像，仿佛贯穿展览始终的主题。在对材料有了娴熟的掌握后，佛洛依德开始用自己做一些绘画构思的实验。佛洛依德的自画像——在满足了这种形式的传统意旨的同时——是画家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的一种方式。《拿着羽毛的男人(自画像)》(1943)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小伙子，渐渐蜕变成《映像(自画像)》(Self-Portrait Reflection, 2002)里形影飘忽的魔鬼，容貌幻化成为灰色笔触的狂欢。佛洛依德无休止地观察着工作中的自己，他的目光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犀利、残酷。

选择站在画架前，气势汹汹直面画布，是他艺术生涯的一个转折性的瞬间。《酒店房间》(1954)就是在这个转折前夕创作的，是佛洛依德早期风格的代表。在画中，画家站在一个没有明显特征的酒店房间里，转身看着观众。在前景，他的第二任妻子卡洛琳·布莱克伍德躺在床上，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流露着挥之不去的悲伤。画家很快发现，面孔和身体才是戏剧性真正迸发的地方，其他只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而已。在《微笑的女人》(1958–9)里，昔日的学生、情人苏西·博伊特在幻变着的色调和切转的纹理中变成了一片等待被征服的土地。画家的世界逐渐收缩到自己的画室里，模特们在这里宽衣解带，在破旧的沙发上展露着肉体。房间的内饰千篇一律到让人产生幽闭恐惧——木地板、泛黄的墙壁，灰色的麻布——肉体的气质愈发鲜明：熟睡的年轻姑娘那细窄臀部上隆起的皮肤，还有保险顾问苏·悌尔利的肖像画中那一团团的脂肪。悌尔利是由李·鲍厄里介绍给佛洛依德的，一度是画家最喜欢的描绘对象。他似乎对她那庞大的身体心醉不已，不断地画她，其中最著名的一张莫过于《熟睡中的保险顾问》(1995)，2008年此画以3,360万美元售出，成为出自在世艺术家之手的最昂贵艺术品。

“卢西安·佛洛依德，肖像”的结尾是三幅道森和他的狗艾利的裸体画，其中包括未完成的绝世之作《猎犬肖像》(2011)。“我只在我生活、熟悉的房间里，和我感兴趣的、我在乎的人合作，”佛洛依德曾经说。这最后一幅画，成为画室的私密氛围和两人友情的见证。狗睡着了，道森——当时他已经为佛洛依德作了二十年的助理——平静地面对着画家探究的凝视，等待着被变成一道道律动的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