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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国

独立艺术写作者/ 艺术顾问,担任过典藏今艺术杂志记者和Boers-Li画廊总监,她期待以书写作为可持续性艺术对话的管道。作者邮箱:vivifyart@gmail.com

因为一个“国际艺术新闻记者”进修的项目,我来到洛杉矶,进修项目开始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去吃火锅,结果九个人里面竟然有一半的人不知道火锅怎么吃,我一下子变成了亚洲文化的代言人,当场示范教学火锅的正确吃法,生平第一次,我从别人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所来之处,那个地图上在太平洋另一端的土地。

我和其他人的不同,随时随地都存在,我的英语还行,但是交流时总有那种当大家都笑,我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笑的时候。我发现,光是做自己,并不够,你还要努力的开放自己,努力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你,而我想的,也往往和他们不一样,别忘了,这九个人里面,可是有一半的人在见到我之前,从没有吃过火锅,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天方夜谭。

盖蒂美术馆刚刚开幕了一个“来自新中国”的摄影展,在开幕式上的导览后,我惊讶于策展人对于作品背景和中国现状的缺乏理解,于是我约了访谈,访谈中,策展人也承认自己策划中国艺术展览的限制:她不是每天在中国,说我们的语言,对于许多事情的判断很难拿捏地准。

我们已经太习惯了有些对中国感兴趣的西方人,他们中文说得很好,比中国人还懂中国的礼貌和规矩,甚至让我们忘了他们是外国人。但这些西方人在他们的国家其实是少数,在许多美国人的印象中,中国文化就是那些唐人街上,油腻充满味精的中国菜,还有亚洲太平洋美术馆里,那些神祕的假亭台楼阁和园林山石。

在这些进修的同僚中,有一个美国女孩,金发、独立、充满企图心,她的博客写的是关于设计和建筑的,年纪轻轻的她,在洛杉矶的这两个主流艺术领域中,已经小有名气。她和项目的主任处得很好,两个人都是相似风格的大女人。我看着她们,有时候忍不住想,我在自己的文化里也是个大女人,那在这里我很难变成赢家。

我渐渐明白了,我就是我,我永远也不可变成他们,但是对于我,还有我背后的文化,那些我认为再自然也不过的涮涮锅,在这些从来也没有吃过的火锅的人眼中,我就是专家。

于是在这个团体中,我很自然地就成为一个“他者”,尽管我很自然地介绍我生活的地方的现状,但那在他们听起来就象是控诉,他们不明白,那样的现状对生活在那里的人来说是正常的,生活,就是不断转动的陀螺,即使路不平,也还是能转下去,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情,我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

我对于美国文化的好奇和新鲜感,在参观迪斯尼乐园的行程那天,达到最高点。虽然我们是为了迪斯尼的建筑设计理念而去,但是所有人都做郊游装扮,带着帽子和可爱饰品,一整天,我们就在不同的游乐场中流转,中午在全世界最开心的火鸡旁边,开心地吃着美国乡村烤肉,在看完米奇米妮的圣诞大游行后,带着说不完的兴奋回酒店。而高点之后,是我急速触底的情绪。

第二天,这所有美国式的一切,对我而言,已经超过情绪所能承受的范围,我甚至我在第二天的晚餐桌上,对着这个项目的主任说:“你知道美国人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做了很多很糟糕的事情吗?”

在七个获选的同僚里面,有三个非美国人,这三个人中,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德国人和南非人。这个南非女子比我大二十岁,个子比所有男的都高,一头灰发,是个大学教授,但喝了酒之后,她的艺术家本性就会流露出来,开始舞蹈。她的英文文字极其优美,随便的一段描写,都象是揭开故事的一角,让你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项目刚开始的时候,她显得很特立独行,谁也不理,但后来渐渐熟了之后,她常常突如其来对我说一些话:“维薇,我了解你,我的国家也在发展中,有很多事情都让人很沮丧,”或是“维薇,你不要期待他们会理解你,他们也许会听你说,但是并不会认为你的看法比较好。”

另外的那个德国人因为住在纽约已经七年,原来德国民族的优越感再加上纽约客的傲气,从头到尾,都不太把我当一回事,我也无所谓,只是在最后一天的晚餐前,很自然地和他说起:“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交谈往往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可能这位德国先生的傲慢从来没有被挑战过,他后来想了很久,在这个项目结束前,终于对我打开了心房,不但解释了很久为什么他会这样,还为他的态度跟我很郑重地道了歉。

但这是个充满乐趣的项目,每天都不一样,刺激又新鲜。项目快结束前,有天晚上,所有人一起去唱歌,我点了郑秀文的《黑盒子》,终于,这几天下来的疲惫有了宣泄的出口,所有文化中相同的相异的部分,那些说不出的情绪,还有莫名的感受,我用尽了力气唱,所有人终于异口同声:“搞什么艺术新闻,你转换跑道去当歌手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