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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话语的规范
作者:杜曦云    来源:    日期:2010-08-30

拿什么来保障现代艺术作品的本真品质?是在不可改变的东西的光滑表面上留下破损和毁坏的伤疤。爆炸是艺术不可避免的特点之一,其反传统的能量成为一种吞噬一切的贪婪漩涡。在这个意义上,现代性是转而反对自己的神话。——阿多诺(1)

一.“当代”的合法性之所在

讨论当代艺术,必然涉及到“当代”、“艺术”这两个概念。对“当代”这个词而言,首先是它的强烈的时间性,讨论当代,就要涉及到当代与过去、未来的关系。但如果“当代”只是一个陈述、归纳现象的描述性概念,而不是一个有着内在的价值分析和评判的规范性概念,则必然让我们陷入一种对无意义的流逝的、不断被下一个时间段所替换的“当代”的恐惧之中,因为任何一个瞬间都曾经是“当代”的——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时间的流动性、过渡性,使得“当代”永远在每一个不断更新的时刻重新开始,而每一个之前的当代都被无情的时间摒弃为“过去”——这种恐惧,使仅流于时间概念的“当代”变的令人莫名烦恼和空虚。所以,当代性并不能仅凭其“当代”而获得合法性,当代艺术也同理,并不能仅凭当代的形式、题材或论调就具有合法性,否则,必然是价值论上的彻底的相对主义和内核的虚无主义——存在即合理,当代即合理;当代之所以合理,只因为它是当代的。

这时,重申波德莱尔对于“现代性”的定义是必要的: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2)因为,现代性虽然是瞬间性和流动性的,但如果这种瞬间性和流动性之中包涵有永恒性和不变性,这种现代性就是经得起价值分析和评判的现代性。反之,如缺乏后者,则现代性仅仅是瞬间、偶然、简单,稍纵即逝的过渡,在价值的天平上没有足够的合法性,从而也无需驻足,不堪留存,在历史的视界中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所以,任何时代都有它自身的现代性或曰当代性(在当下的语境中,“当代性”这一宽泛的词,其实就是这一意涵上的“现代性”),当代性是每一个新颖性的开端都在每一个当下环节中再生的问题。但要想让当代性具有永恒性或经典性,“问题在于从流行的东西中提取出它可能包含着的在历史中富有诗意的东西,从过渡中抽出永恒”,(3)如此,方可让描述性的“当代性”成为规范性的“当代性”。所以,当代人并不能仅仅因为自己是当代人就莫名其妙地自大,他们的任务是立足于此时此地的、瞬息万变的,充满偶然与碎片、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当下,从中把握、过滤、萃取出永恒、不变、经典的质素来,如此方可配得上“当代人”、“当代性”这一称谓。“一句话,为了使任何现代性都值得变成古典性,必须把人类生活无意间置于其中的神秘美提炼出来”。(4)

决定当代性的合法性的,并不是作为时段划分概念的“当代”,而是“永恒和不变”。这种“永恒和不变”,即是指真理。只有与真理紧密关联,它才可以经得起价值天平的衡量。当然,因为人的认知能力的局限性,不存在权力不涉的话语,当下主义(presentism)、相对主义、视角主义也是“真理观”所无法驱除的痼疾。对现实做道德判断无法避免权力立场,对世界做准确描述无法逃离“知识型”的掌控,对身体做细致规范更难逃“简单粗暴编码”之嫌。但这并不意味着应该放弃对于真理的追求。因为,人虽然没有全知全能、一劳永逸的把握真理的能力,即没有一种永远的合理性基础,但却可以有一种临时的合理性基础。在特定的时段和领域内(即此时、此地),人们依然可以关于真理达成相对稳定、统一的共识,找到这一时段和领域中最具真理性的文化和其中最具真理性的品质。承认真理观的有限性、世界的不确定性、历史的偶然性,但依然应寄希望于对具有“临时合理性”的真理的追求和验证。

而主要诉诸未来而非过去的当代性之所以重要,更深层的原因是:它饱含着不断突破有限性而触及更为广阔、深刻、久远的真理的强烈渴望。因为它要探索迄今为止仍属未知的前沿,所以才将自己暴露给变幻莫测、充满震惊的未来。“但是这一向前的方向,这一对无限的与偶然的未来的参与,对新事物的狂热,所有这些事实上都意指着对不断产生新的与主观地加以定义的过去的当下性的赞颂。如今已经与易逝的、瞬间的与过渡的东西相协调的新的价值,及其伴随物——对动力主义的欢呼——恰恰表现了对持续与完美的渴望(着重号为笔者所加)。”(5)当代性之所以有可能承载这个重任,是因为作为当代人具有时势所提供的价值和特权,依凭着不断敞开的历史视界,他们有可能感知和触及到前人所未到达之处,从中萃取出真理来,并因此而具有合法的独创性。

同理,如果当代人并不能从“过渡、短暂、偶然”中提取出“永恒和不变”来,则当代仅仅是“当代”,并不具备合法性。例如,作为现代性的诸多面孔之一的媚俗文化,它产生的根本原因,就是现代性所特有的时间意识(主要诉诸未来而非过去,在现时与未来的联姻中来发展自己的价值标准和依据)所导致的对“变化”的无意义之恐惧。这种恐惧使时间变的令人莫名烦恼和空虚,于是,媚俗文化作为虚幻地逃避、暂时摆脱、消除这种恐惧的麻醉品应运而生。而资本那与生俱来的增值欲求与生产技术的发展相结合,使得媚俗文化被纳入资本的运作逻辑中日益精密地生产和传播。与现代性的时间意识和资本的增值欲求的紧密相联,使媚俗文化尽情扩张,以至成为一种到目前为止最为普泛的流行文化,也是最为强大的文化。媚俗文化,就是最为大行其道的伪当代文化。

“对持续与完美的渴望”,需要人尽力达到“临时合理性”所能触及、把握的极限,即在深远度方面尽可能的拓展与延伸。那么,对当代性而言,终极追问依然是保证它与真理性的联系的紧密度的必要途径。要维持当代性的合法性,非但不是“无历史”、“无深度”等的浅薄叫嚣,反而需要更为强烈的历史意识与深度意识。在这种意识下,当代性不但需要保持对非真理性的批判,也需要保持对已持有的真理观的批判——对自身有限性的清醒而深刻的认识,以及对异己的差异的充分理解,由此方能在瞬息万变的“当代”保持自我批判与更新能力,不断超越,支撑起“拓展真理性”的当代性可享有之尊严。所以,对真理性的维持,恰恰需要在终极追问之下的不断确认和更新,需要不断地突破已知的界限而进入未知领域。这时,既往的逻辑、概念、方法等都无济于事,只能越过它们的中介去直接经验对象。这种直接经验之所得,因为其逸出已知的话语系统,是无法用已知的逻辑、概念、方法等来感知、体悟、把握的,对它的接受也只能通过直接经验。所以,它类似宗教体验般神秘莫测,难以言说(尚未被精确分析与阐释)或不可言说(无法被精确分析与阐释),非敏感之眼和灵慧之心无以触及,并因其超验性而难以归为普泛化的公共经验。

所以,真正高级的当代性,因为“对持续与完美的渴望”,决定了它不是对已有话语、经验、方法的重复,而是对未知之真理的触及和拓展,是逸出“符号界”后对“真实界”的直接经验,是进入无人之境后的开疆辟土,是创造性的竭力发挥,是对僵硬成见的突破、对迷乱歧见的修正、对浮泛浅见的提升。而且,它对于它的接受者的要求,也是类似的严苛。因其难度,当代性才可能拥有其高度。当代性,其实是一种先锋/高峰体验,代表着人类最高端的“临时真理”,并因此而只为少数人所把握,在当代乃至未来。

在此,涉及到当代与传统,或当代与历史的关系。现代性的定义,其实就是特殊性与普遍性的辩证法的体现——因为与真理的紧密关系,当代性找到了让自己免于成为简单的、偶然的过渡的支撑点,成为当下与永恒的结合体。重要的不是作为时间描述的当代,而是作为价值规范的当代。对待既往的传统,也是同理。当代不会简单地排斥或否定传统,而是视传统与真理的关系来决定它与传统的关系的。面对伟大的传统,成为当代,意味着要具有足以与传统相提并论的、在真理质素方面的新拓展与延伸。而这才是当代之所以要创新的深层原因——创新是因为真理水准的原因而不得不如此,而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所谓的新、实验、反传统、反本质等,其合法性动力是为了挖掘真理的潜力。当代,是站在已逝去的过去所贡献出的真理的基础上进行新的拓展的,它从过去的最高真理中提取资源和标准。而且,某些当代性因素,在传统中就已存在,这些可资当代所汲取、转化的传统因素,是随着对传统的深刻认识而不断发掘出来的;某些“当代性”的新质,其实是把传统的各种因素进行重新排序后产生的。当然,不具备真理性的传统,其实是价值规范上的伪传统,理应批判和决裂,正如人们面对伪当代时的态度和举措。

每一个过去都曾经是鲜活的当下,每一个当下也都将稍纵即逝地成为过去。对具真理性的当代与历史而言,它们或许面貌迥异,但却血脉相通。对当代性而言,支撑它的合法性的“对持续与完美的渴望”,需要立足于当下并寄托于未来;但同时,也要顾及到已成为过去的此前的“当代”的期待,因为它们也曾经立足过去并寄托于当下。“在过去的每一代人和现在的这一代人之间,都有一种秘密协定。我们来到世上都是如期而至。如同先于我们的每一代人一样,我们都被赋予些微的弥赛亚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过去赋予我们,因而对我们有所要求的。”(6)每一个当代都充满了混乱与不确定性,导致泥沙俱下,繁杂纷呈,众声喧哗。而对已成历史的“当代”时易于进行甄别、选择、判断,是因为经过了时间的冲洗和“未来”的验证后更容易沙里淘金。所以,最重要的是始终牢牢紧扣住当下与具“临时合理性”的终极真理的联系,才可能作为当代人而具有未来人的历史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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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当代艺术,话语,规范,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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